對於電影、電視劇的好壞,筆者心中大致有條界線。把一個故事講的完整、動人不無聊,便可以達到我的及格標準,因此難以忍受背景的架空、情感的斷裂所導致沒有靈魂的空洞,但是如果導演可以用其他呈現方式強大到讓我幾乎得以忽略完整度的欠缺時,這樣的影像也會進入我的及格線內。《刺客聶隱娘》便是屬於後者。
不過說它不具故事脈絡是有失公允的。梗概為聶隱娘被道姑公主派遣來刺殺自己曾經有過婚約的表哥,也是故事背景發生當時魏博的主公田季安。過程裡經歷了一些事,觸發了隱娘自我覺醒。只是有些沒有解釋的影像蒙太奇入情節的時間軸,及情感不具有累積後的爆發力,讓整體而言,呈現段落般的瑣碎,說好聽點為改編成舞台劇的強力候選。惟導演尚透過電影技法,將貌似被剪開後隨意拼貼的情節裡,凸顯各角色出來相互輝映,閃耀著意涵。
前四分之一為了後四分之三的劇情鋪路,角色紛紛出爐透露接下來可能的劇情走勢。爾後,進入隱娘伺機刺殺行動後的某個橋段,是我最有感覺之處,大概也是全劇最關鍵同時亦為最長的一幕,即田季安及瑚姬聊著黑衣女刺客時,隱娘躲在暗處偷看的場景。自此確定了個人對導演在這部電影,採用如此編排的核心體會。
我由衷覺得那一場戲分外唯美,左右平緩移動的鏡頭彷彿是聶隱娘的眼睛,隔著隨風搖曳的紗簾,窺視著田季安及瑚姬間,關於自己的對話。說者及聽者的有心或無意,鏡頭內外的現身及躲藏,緩緩流淌著絲絲的遺憾及傷感。因為政治考量因素,改變了如今所處的位置,幸賴前面的告知,更有處在局勢裡身不由己的感受。
這樣的感受,參照著其他角色的行為及處境,又何嘗不是大環境下為求生存的暗潮洶湧呢?!主公的元配之於瑚姬,主公之於臣相,也是隱娘的親屬,總有一方躲躲藏藏,暗懷鬼胎,另一方並不一定知情地過著自己的生活,從未知曉自己招惹了一身的妒忌及猜疑。隱娘雖為後來進入的局外人,不過是顆棋,卻因為關係,也被黏附了屬於自己之外,陰謀的腥羶。人性之複雜僅就幾個篇章便一覽無疑,一旦每個人各有想法,對人不對事,便只能說歡迎光臨來到可能永遠也找不到出口的迷宮中。
電影中出現兩次(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的『青鸞舞鏡』,則為這些情節下了註解,其引申義為失去伴侶的孤獨和痛苦,或用以比喻夫妻的離別,於是瑚姬、主公的元配、聶隱娘及主公形成相當精彩的四角關係。不過從臣相的直言觸怒主公的另一個層次看來,伴侶似乎也意謂著立場相同的夥伴。
電影裡大略分著一群一群的小團體,或單純親近,或有相同目標,或既親近又理念一致,無論甚麼理由地剷除(排擠)異己,而在這個藩鎮所發生的二三事,或許可以擴大隱喻著當時的政治局勢。儘管『道不同不相為謀』每每出現,但很多時候關係自動便產生連結,實在無法輕易擦除,情感種子一旦埋下也只能放任成長。總在自以為情非得已時,但其實只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手段暴力地同化或抹淨,更有甚者,暗地進行,人類社會阿!
除了隱娘之外的另一個刺客,磨鏡少年的安排,則讓貫串整個故事的引用,取其『鏡』像意義,有了再一層解釋。直到演職員表出現之前,皆未知另一個刺客的身分,以為是隱娘再年輕一點時,因此兩個刺客樹林對峙的場景,兼以後來隱娘選擇出走的決定,在在形成隱娘自我對話的弦外之音。
導演只用了磨鏡少年快樂地與孩子分享亮晶晶鏡面的單純,吸引著隱娘,或許不是那麼足夠,不過此鏡也可橫至於她、瑚姬及主公正室之間,對照著陷入情海中的嗔癡狂傻,呼應著楔子裡,無法斬斷人倫的失敗任務,洩機隱娘的惻隱,不完全冷血;亦對照著自己和田季安的處境,正反政策的兩端,永遠不可能的交集。非藉由情愫產生的堆疊,而是從相反的角度,負面情感的累積,意即在行刺過程裡,厭煩了自己所處位置的尷尬,進退兩難,無法隨心所欲的狀態,心生毅然決然。
於是,聶隱娘從暗處中的觀看,也形同於觀者在鏡頭外的凝視,光是幾乎身著黑衣的隱娘對照著滿是華服的其他角色,便顯格格不入。之外,導演不將故事說得太清楚,或許擔心說太滿,無法提煉出自己想要關照聶隱娘心情的意圖。因此觀者所見,多投射著隱娘的幽微心境,彷彿自己是隱娘般,疲乏於世界的不單純及有所限制,耳邊響起這位太太樂團《立場》的歌詞『表面是激盪,其實都只剩下立場』,美國影集《Scandal》的故事也可參照。然後出走了,看似隱身消失,海闊天空,但是否只是進去另一個迷宮中呢!?不過至少單純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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